沈淪‧纏綣‧輕語

爲名為利爲命各有各的理由，但千葉一向敏銳，這次也相同，這感覺使千葉知道伊崎也有他需要守護的東西，基本上以某方面來講，他非常不想跟伊崎為敵。爲名爲利的人很好擺平，爲命的人只要能讓他產生有保障或是對自身性命有所威脅的錯覺，會更容易處理。

但伊崎也是可以連命都不要只求保護的東西完好的硬角色。

「這種人最麻煩了哪…。」千葉微微一笑，硬碰與不硬碰；對立不對立的答案不用想早已存在自己心中。






伊崎準時在開會的時間來到Al Sirat的中央大廳，毫無意外的發現千葉早一步出現的身影。
矗立在角落的千葉，似乎正專心看著掛在牆上的畫作。

伊崎走向自己的座位，雖然木雕長椅碰撞桌沿只發出細微聲音，卻足以讓千葉發現這空間中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午安，伊崎央登。」千葉皮笑肉不笑的打著招呼，語氣讓人摸不透內心在想些什麼。
「……」伊崎微抬了下巴，當作回應。

之後直到會議結束，兩人的眼神沒有任何交集。



對內宣布有可能要退休的Al Sirat老闆，卻還是沒有清楚表露確切的時間，以及下一任的人選。
雖傳言已有內定，不過在這組織中，卻是引『變卦』這個字眼為圭臬。

每一個人都在猜，這個大獎會落在誰家？
Al Sirat內只因為老闆的一句用著戲言態度說出的話，而充斥著比以往更緊張的氛圍。

會議內容伊崎一字也聽不進去，他自有自的想法。餘光瞥見千葉也是一臉心不在焉，他淡淡哧笑了下。
他突然覺得，千葉跟橘，是本質相同的人。



攏長的會議結束，伊崎同樣首先離席。除了從一開始就不喜歡Al Sirat每次會議的氣氛之外，他另外也擔心橘是不是真的會照他交代的事情，好好留住他那行動難以預測的哥哥。


走在石鋪的長廊上，今天難得出現了短暫的陽光，斜照的日光透過黑色的木窗櫺，在地上映照著一排排整齊劃一的矩形。
伊崎邊快步行走，邊跟自己底下的幾個隨扈確認剛剛頂上交代下來的『工作』，千葉在這時出現在下一個轉角處。
伊崎微微瞇起了眼。

千葉身後也跟伊崎一樣，跟上幾名下屬，但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談話。
像是有意似的，千葉跟伊崎一同並排在長廊上走著，並在千葉眼神的示意下，跟後面的隨扈隔出一段距離。


伊崎等著千葉開口，而千葉則在觀賞著難得出現的陽光後，用著只有兩人聽見的音調道。
「我沒有意思跟你爭奪上頭的位置。」
「…你的舉動讓我很難相信。」
「是啊。」千葉毫無保留的笑了笑，「因為我有我必須保護的東西，所以我必須如此。」
「正好，我也是。」伊崎也扯了個笑容。
「我只想說，我的本意並不想與你為敵。但是，為了我要保護的東西，就算賠了這條命，我也會跟你爭到底，不好意思了。」
「……不要以為用這一番話就可以讓我退讓，千葉涼平。」
「呵呵。」

伊崎停下腳步，只剩下千葉跟他的隨扈繼續往長廊的盡頭走去。雖只有若有似無的，但其中有一位身穿黑色蕾絲洋裝的女子，確實對伊崎投向帶著敵意的視線。

伊崎側眼看著千葉等人消失在盡頭的轉角處，若有所思。
「必須…保護的東西…是吧…」伊崎垂下眼瞼，緩緩握緊插在口袋中的手。





夜晚，卸下一天緊繃的神經之後，伊崎兄弟躺在床上肩併著肩入眠。正當伊崎以為他的雙胞胎哥哥已經睡著時，對方卻突然在一片黑暗中開口。
「小央…」
「什麼事…？」困惑地撐起發痠的眼皮，伊崎強打起精神，專心聆聽他的雙胞胎哥哥想要說些什麼。
「你今天去Al Sirat為什麼不跟我說？」
「……橘慶太那傢伙跟你說的！？」聽到這句話的伊崎，猛然從床上彈起。盯著朦朧中，另一張一模一樣卻皺著眉頭的臉。
「他沒有。」
「少來，要不然你怎麼會…」
「因為你每次從Al Sirat回來臉都很臭！還有，慶太他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要我跟你說幾次你才不會再對他有敵意啊！」
「……反正小心橘慶太那傢伙就是了。」
「為什麼？」
「沒為什麼，直覺。睡覺啦，不要問那麼多。」
「什麼東西啊！……喂，小央，不喜歡Al Sirat就退出吧，反正我會照顧你的，因為我是你天下無敵的哥哥啊！」
「……睡覺啦你，不要廢話了。」
「什麼廢話！我可是…」
「是是是…」

不理會還想說話的伊崎，他扯過棉被替對方蓋好，並攬進懷中，直到對方的呼吸逐漸平復下來，伊崎才慢慢鬆開手臂，看著懷中人的睡臉。
「右典，換我保護你了…」

修長的手指輕輕勾開對方覆在額上的瀏海，指尖的觸感發現到那條疤痕。
那為了保護他而留下的疤痕……伊崎咬著下唇，頭與對方相抵，呢喃似的重覆著同樣的話，直至進入熟睡。

但。
橘放下看完的書本，微皺了一下眉頭。
雖說早就習慣了三天兩頭就出現這樣的熱鬧『祭典』，不過最近會不會稍嫌頻繁過頭了？


「慶太。」房門被人敲了敲後打開，風衣上還帶著一點雨水的伊崎走了進來。
「右典，你這樣會感冒的啦。」橘說著，就走向衣櫃準備拿出毛巾。
「沒關係啦。」伊崎因為寒冷而有些發白的嘴唇，不安地開闔著，「你有沒有看到小央？」
「央登…沒有。」
「…去哪混了…這個大笨蛋……」過度擔心的伊崎並沒有發現橘語氣中帶著保留，他煩躁的撥開覆蓋字在額頭上濕潤的瀏海，腦中快速思考著他的雙胞胎弟弟其他可能會去的地方。


橘拿出白色的毛巾，回頭望著窗外，「剛剛廣場有械鬥…會不會是央登…」
「沒有，那是HELL他們…」

聽到這名詞的橘，沒有遮掩地露出厭惡的神情。


HELL
一個勢力跟伊崎他們所待的『Al Sirat』不相上下的非法組織。

雖說壞事幹透的『Al Sirat』其實也沒有資格去批評別人的好壞，不過至少在橘的認知跟了解中，『Al Sirat』還會把人當『人』看待。


「他們好像跟藍頂修道院起了衝突…」伊崎搓了搓手，跟橘談起剛剛問到的事情。
「又是『商品』談不攏？」橘哼笑了聲。
「談不攏就算了，好像還養狗被狗咬。」伊崎拿起橘沒喝完的茶，一飲而盡，「我再出去找找，如果你有看到小央的話，跟他說我有急事找他。」
「啊，別去…不…呃，我是說。」把一臉疑惑的伊崎拉入房內，橘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剛剛我想才想起來…央登昨天交代過我，如果遇到你的話就把你留住。」

其實，他真是剛剛看到伊崎才想起來昨天約定的事情。


「小央交代過你？」伊崎臉上佈滿質疑，盯著橘的雙眼看。
「是啊…因為他說…他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說，所以如果遇到你的話就把你留住，免得到時候他找不到你。」
「什麼東西啊…是我找不到他才是吧……」

瞧見伊崎雖然口頭上碎碎抱怨著，不過至少聽話的待了下來。橘不著痕跡的鬆了口氣，重新換上笑容，把手中的毛巾披在伊崎的身上。



昨天伊崎曾來找過橘。

雖然他們兄弟倆幾乎是同時跟橘認識，不過在交情上，伊崎央登反而跟橘比較不親近。原因無他，只是直覺。

橘慶太這號人物，有一天會成長成足以威脅到他的人物。


清楚這一點的不只有伊崎一個，橘也在伊崎的言語跟行徑中，稍微察覺到伊崎對他的態度保留。雖然他不清楚對方的想法，但至少可以確定的，伊崎央登似乎對他並沒有什麼好感。


所以當這天晚上，原本以為應該已經休息了的伊崎，卻突然出現在自家門口時，橘根本忘了要掩飾自己驚訝的表情。

「喂，不歡迎我無所謂，可好歹別用那麼蠢的表情迎接行不行啊？」伊崎皺了皺眉頭，坦直的發言倒是一順間就拉回橘發愣的情緒。
「呃…不是，我是……總之，先進來吧。」

待橘把門關上時，伊崎就馬上開口說出他過來的目的，「明天我要回Al Sirat開個會，你遇到右典的話就想辦法把他留住，讓他別來找我。」
「呃…啊？」
「嘖，你這樣的反應是怎樣當一個稱職的諜報人員啊？！」伊崎不悅的轉過身來，又重覆了一次他剛剛所說的話。


橘動作不自然的替對方倒了杯茶，但伊崎卻完全不理會，逕自做自己的事情。碰了一鼻子灰的橘，好一會兒才從伊崎的氣勢下回神。

「你沒跟右典說你要去Al Sirat？」這倒是讓橘真的疑惑了，既然伊崎不是背地裡加入Al Sirat，那為何不想讓他的哥哥知道他要去Al Sirat的事情？
「…我想我不用說你應該也多少知道，Al Sirat最近內鬥嚴重，只因為老闆有意要退休。」
橘點點頭。這在最近可是一個大新聞，明的暗的人人都在討論，「意指…爭奪下一任老大位置的事情是吧…」
「懂了就不需要我解釋了。」
「這跟不讓右典知道有什關係？他沒可能反對你去當老大，畢竟你當初加入Al Sirat的原因就是…好好好，不提這件事情是吧，我知道我知道。」

被伊崎瞪了一眼的橘識相地揮揮手收起這個話題。但現在不管是職業病還是單純好奇，他都想要知道伊崎的用意何在。
這也順便好讓他想想要用什麼樣的謊來混過右典精明的頭腦。

所以說我已經答應要幫忙？！
會意過來橘自己吃了一驚，想不到伊崎才幾句話就讓他乖乖遵從，喂喂喂…這可不行，他橘慶太什麼人啊？！就算對方是伊崎央登，也得要好好算算這一個忙可以值多少錢來讓他幫。


「總之，我直覺我不能保證可以全身而退。」
「……」

才準備開口談價的橘馬上噤聲，他一次看到伊崎那麼無助的樣子。
「什麼意思？」橘瞇起雙眼，第一次精明地運用他的腦袋，「有人要對你不測？」

背對著橘，伊崎沒有理會橘提出的問題，而幾乎是喃喃自語地繼續說，「少知一點事情，可以讓他少一點危險就好…右典那個性…知道了一定會想盡辦法追來我身邊的…」

「…我知道了，明天我一定會幫你留住右典。」
「重點在於不要讓他知道我去Al Sirat。」
「可以，但是你至少要讓我知道原因。」
「……你的問題太多了。」
「至少我不會多話。」
「有錢好談是吧？」伊崎撇了撇嘴，「不會多話是騙人的。」
「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的本業。」橘攤攤手。什麼都可以輸，但喊價這方面他可絕對不會退步的。

伊崎跟橘兩人在昏暗的燈光下相視而笑，相信著對方在金錢交易下的誓約，但也質疑著對方會因為更大的賄賂而破壞約束。

千葉的注意力只放在緒方身上，看見緒方的臉刻意迴避他的動作，這使千葉不悅。

「你的打扮是怎麼回事？」


緒方不慌不忙的掙脫千葉手掌的鉗制，「沒什麼，喬裝被發現而已，我一樣照上面交代的完成任務，那傢伙不會再浪費這邊的空氣。」

緒方身上幾要被撕爛的女裝、殘妝等卻對他硬擠出應為他感到驕傲的微笑，再再如暴雨的海浪大力的衝擊著千葉的思緒，千葉轉頭再看看鍵本也沒好到哪裡去的模樣，他只能默默的離開，內心卻是澎湃震憾的。

從那次才意識到他加入的是怎樣的地方，也才發現自己的只因單單想保命的天真與無謂的理想心態都差點扼殺了自己最重視的人。

也因為這樣子，千葉終於發覺到他心中的梗刺。
他無法不在意緒方，那個和鍵本同為年幼玩伴身分的人。



從那之後，千葉下了個決心：一定要爬到能夠控制並且保護重要東西的位置，以這個世界的法則。


千葉也同時敏銳發現對於緒方跟鍵本，對他們兩人的心情有些微妙差異，他開始目光會特別去追隨著緒方，知道緒方常從哪裡經過，一走過那地方就會忍不住多瞧一眼。


他們從小一起成長，但也只有千葉知道緒方特別偏愛陽光，以及關於陽光的一切。

他很難忘記，那天對他說出亞當與夏娃是寂寞那句話，那副神情的緒方，那日黃昏透過鑲嵌玻璃的投射在緒方臉上與身上的暮光，就像緒方的眼神一樣悽涼，煽動了千葉內心的一塊柔軟。

千葉這才知道這種寵溺得近乎想囚禁起緒方的心情是什麼。

後來他也擁有了權，伴隨而來的也是用不盡的金錢，但卻不雇用大量保鑣，偏要緒方以貼身保鑣名義留在身邊，只是因為自私。
雖然以千葉現在的地位來說很難，可是，千葉想如果某天他與緒方同時遇到危險，他會毫不猶豫的將緒方推離戰圈。

享有權勢也不乏金錢、女人也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得多餘到幾乎厭煩。

但是千葉卻不知道緒方是不是對他抱持著相同的心情。

但千葉想維持目前的情況也沒有特別不好，他甚至希望能一直持續。

至少緒方能跟鍵本一樣一直留在身邊。
至少在看見緒方殺人後總是莫名落寞的表情他時會有動力策劃更凶狠凌厲的下一波生意技倆。


用這個表情來削弱你的同情心，千葉涼平，千葉對自己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