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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雪孤燈
你說你和他第一次相遇,
是在孤燈搖曳的紅雪中。
落紅,尤是舉刀起伏的那瞬間,腥味刺鼻對你毫不陌生。但濺於少年身上一襲素色白衣,卻意外的使你怵目驚心。
你本可以視若無睹、快步離去,反正,武林中殺人人殺本就稀鬆平常;因為,你是單單純純、清清白白與世無爭的一個藥師呵!
藥,哪沒有呢?總有替代的。
只是,偏偏那藥十分重要,是你唯一義子的半心殘症之需,作義父的,也只有一股傻勁勇往直前。
「兄弟,方才的你下了一場紅雪。」
悠閒的步向少年,剛說了句話,少年卻猶如驚弓之鳥急奔而去。
你無奈的佇立原地,用煙管輕扣了扣額首,思量著是否該將長眉留短些?
人都跑了,採藥正好。
啖口煙草淡緲,你在餘煙輕吐間呼呼笑了聲,發現了藥。
就長在峭壁崖邊,伸手一過度施力就會整個人直墬閻王的詭譎距離。
你淺淺歪頭,思索了下後仍舊是兩佼跪地,靠近崖邊伸手就一個抓撈!
藥抓到了;人也掉了。
哎呀呀!你暗叫了聲不好,正哀悼自己還有的亮眼奪目大好前程璀璨光輝美好耀眼青春在今日就只能無奈終結,家中小貓的麥芽糖還沒餵時,你的衣袖就被一隻有力手臂擄獲。
你抬頭,揚起淺淡的微笑。並無因差點”直達”黃泉而有半點驚慌失措,就像知道本會如此。
當救人和被救的人都回到了崖頂。
你笑瞇瞇、瞇瞇笑的又再次開口搭訕、啊不,是搭話。
少年又再次飛也似的大步離去,被你纏的。
可你想著,那隻不拿刀的手,交握時是如此溫暖。
兩個月,整整兩個月。
你好整以暇的坐在亭內,滿意的看著亭子主人的一臉僵化。
呼呼!真是可愛的朋友。
***
人家說朋友是越交越久越陳越香,
那怎麼羽仔是越交越久越靜越涼薄?
說這句話的是何人?
給藥師吾死來!
哎呀呀,說笑的。
羽仔的心事你知道,但你不點破。
羽仔的寂靜你明瞭,但你靜靜賠。
但羽仔化傷留膿,你不知道要挖去;就如同當初和羽仔相遇的一切,也只是笏政的苦心安排他不知一般。
而膿尚不及排出,傷口沒癒合又擴大,讓你在除了堪魔大計以外又一樁憂心勞神。
所以那一刀,讓你失了冷靜、失了心神、失了魂。
白羽染跡更讓你驚慌失了措。
魔君一刀未癒又何妨?被狂龍所傷又何妨?
鬼梁逼殺又何妨?千槌萬棍又何妨?
為了義子,你自私的拖一干好友下水混落紅塵一池渾水,其實早愧痛了不知幾回。
薄皮覆黥、清掃墨眉。
你有些不適應的眨了眨眼,面露了個有點不習慣的陌生微笑。
「原來你真正笑起來是如此,可惜沒機會和本尊比較了。」
你笑得輕巧、雲淡風輕。
擋鬼主一掌又何妨?再痛,也不會比認平生那時更痛了。
緩拉弦歌輕催,你低低的笑了聲,想:
羽仔也不知道你會拉奏這首曲調,只是也沒機會和本尊比較了。
你頓停曲樂,平靜的望著來到的鬼主不發一語。
其實你很想很想很想,見見本尊總有一天,真心開懷展笑的時候。
白雪颯飛,鮮紅散豔,你又看到了那天紛紛的紅雪。
令人溫暖得不禁莞爾的回憶。
你這麼想,邊闔眼、微笑了。
-完-
殘、羽。
梟獍;非獍。無梟就非獍;非獍即無梟?
也許他擁有這名字的那一刻起,同時他就註定被這副枷鎖縛纏、至死。
殘、羽。
梟,出世即殺父的鳥類。
獍,初生就弒母的獸類。
※※※
『三劫七大限,剋父、害母、斷六親;損師、折友、絕恩義、一生無愛,天煞孤星也不足以形容。』
當年看完自己生辰八字後,連連搖頭的算命仙對自己如是說。而自己才聽到這些,就再也隱忍不住眼淚跑進了師父的草屋內。
師父沒說半句話,甚至有沒有看自己都不知道。就大步跨出草屋將算命仙追打得他抱頭只能哀哀叫。
聽到了這些話,他再也不奢望師父能教自己武功。
一句「喂!我教你不受欺負的方法好不好?」就已是在滿是惡人的罪惡坑內宛如救命浮木的話。
他很清楚,就算再怎麼好,再罪惡坑內生活的人,絕不可能將命擺在第二順位。
他環抱身子,依舊在木桌下默默垂淚。
既然知道不可能,為什麼不走?他也不清楚。
就這樣,等到孤獨缺總算出完氣,並又回到房內時,他咬著牙飲泣吞聲,對著尤自一個人一屁股坐上板凳的孤獨缺,仍硬是開口:「我…不用你教我了。」
當年仍年輕的孤獨缺眉一挑,沒好氣的一開口就打回票:
「歹勢喔~小鬼,是我說要教你;不是你求我教你,教不教選擇權不在你。」
「可是!!」
他一急,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都成了白費工夫。
「幹嘛?」孤獨缺粗聲粗氣的蹲下,伸出大手笨拙、略嫌粗魯的抹去他的淚。
「我不要你死…….,我…我不要你被我害死。嗚-…。」
話說完,小鬼還是哭成了淚人兒。
孤獨缺愣在地上,這種只為自己的關心,似乎久遠得快被他遺忘。
擰眉,孤獨缺握緊缺刀刀鞘,往那還在哭個不停的人兒頭上敲去。
一敲,眼淚是止住了,不過怒問的話也跟著眼淚爆出:「好痛!作什麼打我?!」
「哼,打你,打你這個笨小孩,月不全孤獨缺,獨,是獨步天下的獨。要我被你這小鬼害死,作夢還比較有可能!」
但是若有似無的刻意不喊梟獍之名似乎是孤獨缺不符他言行的溫柔一隅,從此,他喚他:「羽仔。」
※※※
逃逃逃、
奔奔奔。
如刀刃劃過面頰的風切出了滿臉冷意。
也一併帶出了熟悉的渾身熱度與心中一如當年沒有任何改變的倉皇冰點。
當年,他手刃了母親與第三罪首。
之後如落網之鳥般拚命的殺出罪惡坑,逃出生天。
而這次,他親手毀了他僅剩唯一可以歸去的『外頭』。
那這次,他還可以回到哪裡?
腦子一片空白,連帶著連眼界似乎也恍惚起來,不然,他怎麼會看到熟悉的髮色從天落下?
「啊…啊..啊啊…。」
他踉蹌一絆,沒多管自己倒落塵埃,連滾帶爬的往那地上撲去。
不可能!不可能!
他是那個人啊!那個像父母一樣養育自己的人啊!
「啊啊…啊…。」
破碎的聲片無義哽咽,他顛顫顫的捧起首級,擁住、低頭輕貼抵壓住那祥和閉目的額角。
指尖緊揪鐵灰夾蒼的髮絲,他只能用力的渾身發顫和發出痛徹心扉也不及言喻的嘶喊。
死了!
死了!
師父死了!
他還能去哪?
「找到了!找到了!」
「羽人梟獍!那個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
他眼巴巴的睜大了眼,瞳孔凝結,僵然的將手握住了天泣。
只見六翼刀法再現。
白羽‧泣血。
梟獍;非獍。無梟就非獍;非獍即無梟?
也許他擁有這名字的那一刻起,同時他就註定被這副枷鎖縛纏、至死。
-殘、羽。<終>
歸去
殺三個仇家,就有九個仇家來找你。
後來我進入了罪惡坑,我發現,為了維持生命與自尊,我仍必須提高警覺。
殺的人,只差在外頭的是仇人;在裡頭的是惡人。
※※※
白雪颯飛,山頂的氣壓壓逼著孤獨缺的肺部,難以入侵的氧氣如同現在籠罩在孤燈上的氛圍。
冷風嘯捲起紛飛雪沫,他靜靜望向落坐於亭裡石凳的徒弟。
“喂、鎮日蹲在這種地方,不冷啊?”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落下孤燈時,想都沒想的反射性評語。除了幾乎長及臀的黑褐髮瀑,羽人一身雪白滾邊紗袍,怎麼看怎麼薄,禦寒功能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零。
“不冷,習慣了。”
羽人仍是微弓著身子,低著頭往他一瞥,輕皺眉峰、嘴角一掀回答了他的問題。
十足的自閉!
孤獨缺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卻不再說什麼。
從背後橫劈的那一刀開始,孤獨缺就開始無時無刻抓到機會就細細的在打量他這個很久沒見的徒弟。
除了顛覆了以往記憶的削瘦俊秀臉龐、學會拉的一手哀怨胡琴外,幾乎都和印象中相去無幾。
他本以為羽人出了坑,離開了幼時污穢回憶,連帶他這個提醒他不堪過去的師傅後會比較愉快。
可是,並沒有。
『羽仔,那一天之後的恐慌,你還沒冷靜下來嗎?』
揚手隔擋,缺刀與天泣鏘鐺聲響嘹亮,羽人的腳步輕靈迅速,退開、借力使力足尖輕點雪地,再度提刀撲襲灰影。
劈、刺、撥、挑、砍,瞬快挾帶頓慢,兩人的對決更像是幼年的傳授間的相互拆招。
腦海中年幼記憶與現實冷然藍眸重疊,一陣恍惚茫然,羽人不禁脫口喃喃:「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殺公孫月?
為什麼要殺捨一仇?
為什麼你明明在面前,卻不是以前我看到的你?
心頭一揪,白影躍向雪亭紅柱,巧妙控制重量的雙足似是停倚梁柱的飛鳥,映入孤獨缺雙眸,黑髮翻飛、雪白飄揚,心頭灌入的一注流泉暖暖名為欣慰。
使勁推開俯衝翠綠刀光,拉開精準距離,孤獨缺咧嘴一笑:「只要你沒練成第七翼,就贏不了我。」
缺刀反手旋轉,左手穩當的接握,刀氣在背脊劃開了白雪滾滾,紫紅六翼盡展,刀上光芒一瞬,似單翼。
「因為,我已經練成第七翼了。」
「你知道,我從不騙人。」
雪白六翼破空伸展,孤獨缺看著天泣刀上閃耀陽光帶起的七彩炫光似的剔透雙翼,琉璃般的消逝。
踏出的腳步就沒有後悔,這是他一直以來支持自己走過的信念,而他此刻也依舊如此,刀光溢滿雙目,像是無悔飛往火光的飛蛾,緩緩閉上了闇藍眼眸。
孤燈搖曳,白雪颯飛。孤獨缺望著漫天的翻飛紛雪,右臂如波浪般蓋頭襲來,提醒他仍活著的現實銳痛卻帶給他滿腹止不了的失望空虛。
※※※
「師尊,我回來了…。」
慈目對上自己,跨海神足摸了摸那年仍為少年,孤獨缺的頭。
話中沒有一絲疑惑,對於這個突然消失幾天的大徒弟只有安心回歸的全然包容:「缺兒,回來就好,這樣師尊就放心了。」
孤獨缺沈默的點了點頭,藏在背後的手心緩緩緊握了住,強硬壓抑住過了許久仍止不住的微妙興奮與恐懼戰慄。
不久前,他殺了一個人。那人在山下村落為非作歹已久,仗著少年時的血氣方剛與為村民剷奸除惡伸張正義的一腔熱血,他憑著自己從小磨練,卻只對著稻草假人模擬一番過的道家防身自保武藝殺了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個人。
他不敢告訴師尊,也抑止不了想再度下山除惡以展示自己高強傑出修為的慾望。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下山,在殺完人後任由破戒的濃厚的罪惡與懺悔感包圍住自己,下山一再伴隨著上山提醒自己不可再做的沈重警惕。
山上一日復一日枯燥無變的日子、師尊教導師弟唸書的朗誦聲、木刀劈砍稻草假人的單調悶響,這些卻成了每到上次下山時刻,孤獨缺壓不住自己腳步的理由。
師尊在自己面前總是滿目祥和、溫儒慈藹的說著話,像是沒發覺到;他自己卻嗅得越得越清楚,自己日漸濃厚的血腥味。
而他下山殺盡惡人後,挑戰更強武者的慾望不減反增,最後,他對上了教導撫養自己成長的師尊。
他贏了,可是結果卻讓他殺人已無感的他首次心亂。
師傅並沒有用盡全力應付自己,可是他卻沒有猶豫的殺了將無父無母孤身一人的他撿回,教他養他、情比父親的師尊。
然後他倉皇將目見一切的師弟給一刀敲至暈死,然後毀屍滅跡般的踢落一旁的山崖。別以為他不知道,反正這個師弟妄想從師尊那裡搶奪理所當然傳他的位子,還想藉此約束他。
他從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從弒師的那一刻開始,他也沒了值得牽掛的人,所以他下山後,面對一波波前來尋仇,面貌蒼白激動、情緒激昂憤慨的仇家,根本是一陣茫然。
他不懂,是什麼東西讓這些手持與廢鐵一般無異、沒有任何功體力量的尋常人等來找他。
一開始不願濫殺的他容忍、退讓,可是眾人團結起來的算計他卻抵擋不了。
為了不讓週而復始的死亡殺機找上門,他學會了比殺他的人更會使耍心機、更會算計別人,最後為了省麻煩,他乾脆一刀劈了所有上門尋仇的人。
捨 一仇的樑子是在殺紅了眼那一陣子結下的,本想替救他一命的恩人解決上門偷竊搶劫的麻煩,等到他回過神來,婢女的叫聲卻響徹全府,像是被發現做壞事的小孩一 般,他連想都沒想的揮刀一砍,卻結束不了麻煩。最後末了,聽見嬰孩的啼哭聲一陣一陣傳來敲擊自己的耳膜神經讓自己的意識回復,孤獨缺首次在渾身浴血的時刻 逃走。
像是要逃開一切,他進了罪惡坑。
※※※
「我只想死在我造就的人手上。」
「所以你要我背上殺師的罪名活下去?」
「殺一名孤獨缺,大家只會說你大義滅親。」
徒弟氣到發抖的模樣一瞬間讓孤獨缺覺得好笑。
當初撿個雙足筋骨適合修練自己所創刀法的小孩教他的確只是出於一時無聊,也許還有一部份心血突來的善心吧!
只是怎麼算都沒想到自己撿了個像二愣子般的笨徒弟。進罪惡坑的人何其多,不過不變的是,只要進來,不管惡或不惡,在規矩與周遭環境的影響下一定會變得更惡,因為這是為了活下去,一切都是求生本能,孤獨缺這麼想,也自己用雙眼看清楚證明。
像在罪惡坑為了吃穿,利用自己最有力的武器賣笑賣肉的嬈女霏霏不就一例?以羽人來說,她更是活脫脫的教材一枚,只是他根本沒學會過、孤獨缺甚至懷疑過他拒絕接受,人性醜陋險惡的一面。
但是,每次嬈女毒打和被附近死小孩欺負的眼淚沒停過,也表示他為此都有看見而傷心過。
他想像過千百種情況,好奇擁有這樣子成長背景的小孩,練出的羽翼會是紅還是綠(基本上他壓根都沒覺得那笨徒弟練出來的顏色會比自己的紫紅色還硬角),孤獨缺承認那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震撼,但頭一次看見時還是癡愣了,他沒見過這麼純粹的飄羽,羽人的羽翼,和雪一樣白。
像反映出他的個性,他接受了所有的污穢,但從沒污染。
只是接受不等於消化啊…。
「那你跟我說一遍,我,羽人非獍,殺了自己的母親。」
看著揪住自己髮絲撫額狠狠顫抖著的羽人,孤獨缺目光深沈的逼迫他正視埋藏在心底的傷痕。
如他所說,他確實的氣憤替他改名的笏政那企圖欲蓋彌彰的舉動。
沒有人可以比身負罪惡的人明白背負罪惡的感受,以為忽視就可以讓事實消失不見的心態怎樣都讓他嗤之以鼻。
但他更氣就這樣默默接受讓疼痛蔓延自己四肢全身的羽人。回答他的一句”不冷”、”習慣了。”挑起來的是漫胸心痛。
他在那一刻,似乎理解了師尊在他記憶中最後那一眼,除了一貫的慈藹包容中,多了的是什麼。
※※※
「認錯嗎?贖罪嗎?後悔嗎?」
孤獨缺手擰著昨日削下的粗麻灰袍,肩負著刀坐在一旁的大樹底下,方才圍上追殺的一群人個個昏厥在離此處十里外的荒地上。
布條讓事實不言而喻,在他狠狠刺激羽人一番、揚言割袍等於斷義後,羽人還是撿拾起它,而且還回。
久久,孤獨缺勾唇哂笑:「說你是笨徒弟果然是是名符其實。」
如果能早點遇上你是不是一切就會不同?
如果從殺了第一個人起人生就開始全盤皆錯,但一生中作錯這麼多事的月不全孤獨缺,唯一作對的,就是收了你這個笨徒弟。
羽仔,你知道嗎?不殺人的刀法用起來很彆扭。
所以你師傅不能浪費又讓你認師的苦心,要殺就要殺該殺的人,要死也要自己選擇死得其所。
此後,殺進罪惡坑,殺盡大半坑內惡人,之後對狂龍一役,孤獨缺‧殞。
【完】